天臺民間有“高明不高,太平不平”之說,聽上去頗有些禪意。
太平、高明分別是指天臺山兩座寺院。高明寺在佛隴的山谷,而太平寺則在佛隴的左翼,兩寺遙遙相對。
一
1922年夏的一個下午,一位臉頰清瘦的居士戴著笠帽,拄著藤杖,沿著螺溪山澗的羊腸小道,向佛隴山上攀登。當他翻過山崗,穿過一片竹林,眼前出現(xiàn)了三間小屋?!疤剿拢搅?!”他心里呢喃著,激動地奔了過去。
屋里走出一位年輕的僧人,合十相迎。居士摘下笠帽,跪在佛像前禮拜。一旁的僧人顯得有些拘謹,他走到后屋,端上一碗茶,與居士坐在竹椅上聊著。
四周靜寂,山林中的知了,一陣陣嘶鳴。山上流下的泉水,順著剖開的毛竹,嘩嘩地流到屋后水缸里,流水聲顯得很清脆。夕陽照在矮墻的青藤上,一陣風(fēng)吹來,很涼爽。寺僧引著居士,來到寺前的傳燈大師墓前禮拜……
當晚,在他的《名山游訪記》中寫下:“經(jīng)太平寺,復(fù)觀宴坐石、石鼓、石床、看經(jīng)臺遺跡,小室三間,內(nèi)住一人,往禮幽溪墓?!彼褪墙姆鸾叹邮扛啁Q年。佛隴是天臺山佛光凝聚之地。佛隴山,依金地嶺而下呈燕巢形,中間是智者大師在天臺山創(chuàng)立的第一座道場修禪寺,前為說法臺,右邊山崗就是塔頭寺,山峰左邊延伸過去就是太平寺。
據(jù)《天臺山方外志要》載:“太平寺在縣東北二十五里白云峰側(cè),梁乾化元年建,蓋智者第六道場?!绷呵?,也就是公元911年??墒怯终f道場為天臺宗創(chuàng)始人智者大師創(chuàng)立,應(yīng)該是南朝太建年間所建,中間竟然相差了三百多年,也許寫史的人弄錯了。
相傳南朝太建年間的一天,智者大師從修禪寺步出,沿著小徑翻過山崗,見此地形如太師坐椅,云霧升騰,氣象不凡。于是,就經(jīng)常過來,端坐在一塊巨石上閉目禪修,后來,就與弟子割茅筑庵,有了太平寺。大師靜坐過的巨石,稱之宴坐石,大師閱經(jīng)的石頭,就稱看經(jīng)臺。還有石鼓、石床……太平寺最初叫“云峰寺”、后來更名為“善建寺”,寺內(nèi)有白云堂、雷峰堂。宋太平興國五年才稱“太平寺”。在太平寺址西邊的山山彎有一個村子,村名就叫太平。明永樂年間始起,此地就稱為“太平”。1961年,這里是太平人民公社,后又改為太平鄉(xiāng)。
二
宋代詩人劉知過留下一首《太平寺》詩:
行到煙波縹緲間,未應(yīng)虛費草鞋錢,從來道眼看山足,更憶僧房聽雨眠。好鳥茂林皆念佛,黃花翠竹總為禪,前身似預(yù)東林社,過客今朝憶種蓮。
在詩人的眼里,太平寺就是廬山凈土宗的祖庭東林寺。
關(guān)于太平寺,史書記載也是只言片語。它是智者大師創(chuàng)立,后來屢廢屢興。元代有一位元坦禪師,在此建“白云講院”,講經(jīng)說法,大闡宗風(fēng),興盛一時,后又是荒蕪殆盡。到了明代萬歷年間,傳燈大師在修復(fù)高明寺的同時,也修復(fù)了太平寺。
太平寺地處佛隴山崗,這里形如坐椅,后面是挺拔的山峰,民間俗稱“水杉尖”。前對羅漢崗,腳下的山谷就是高明寺。左邊山崗是一片松樹林,右邊山崗是一片竹林,一條石徑從翠竹叢中蜿蜒而下。寺址前有一口池塘,也許這就是當年的放生池。塘水不深,一群群小魚兒在塘里游得很歡。
繞過池塘,眼前是一間低矮的小瓦房,一門二窗。瓦頂已掀了一角,房內(nèi)正中立著一座墓塔,塔上刻著“明中興天臺教觀幽溪傳燈大師之塔”。屋角堆放著柴草,有一只稻桶,寫有“太平二隊”的字樣。還有一架風(fēng)車,上有“永存太平寺常住”的字樣,這是當年太平寺的遺物?看樣子不到百年,太平寺是何年終止的呢?
山上太平寺與山谷的高明寺,似乎總有割舍不斷的聯(lián)系。
明代萬歷年間,傳燈大師修復(fù)了高明寺,筑楞嚴壇,大興臺宗,著述豐厚,被后尊為“天臺宗中興之祖”,圓寂之后,他的墓塔立在太平寺前,不知是傳燈大師生前的意愿?還是其弟子的想法?
在傳燈大師墓塔旁邊,有一座翠樹圍合的墳?zāi)?,這是另一位中興高明寺的高僧觀通和尚的墓塔。觀通,1926年繼任高明住持。他將傾圮的地藏殿、鐘樓、天王殿重建,如今懸掛在高明寺方丈樓上的“幽溪重光”匾額,就是當時諸方大德和本山長老送給他的。1955年,觀通老和尚在上海圓寂。他的弟子將他的靈骨護送到天臺山,然后就安放在這里。
三
傳燈大師墓塔后,幾幢農(nóng)舍掩映在翠樹之中,腳下是一塊塊田地,土里的碎瓦,記錄著這里曾經(jīng)擁有的殿宇。
有一位老人迎上我們,寒暄幾句,打開自家的院門,對我們說,太平寺就在這里。眼前是三間磚木結(jié)構(gòu)的瓦房,中間擺有香案,掛有佛帳,供奉著手繪的佛像,鑲在玻璃框中。這就是九十年前高鶴年在他的《名山游訪記》記下的“小室三間”。
在板壁上,歪歪斜斜地留下一些字跡,老人說他住在這里六十多年了,也沒注意這寫的是什么。就是這三間房,承載著人們對太平寺的念想。
1943年秋,一位法名叫靜恭的僧人來到太平寺。寺僧很熱情,靜恭便住了下來。臨走時,他提起毛筆,在板壁上寫下一首詩:“太虛清光明常照,平伏安身養(yǎng)道透,禪居日落萬事修,林枝朵朵春光景。”乍一看這詩作得并不怎樣,仔細一瞧,發(fā)現(xiàn)這是一首藏頭詩,每一句的頭一個字連起來,就是“太平禪林”。
老人名叫陸考燦,已經(jīng)80歲了。他的父親陸中井曾在這里出家為僧,土改時還俗。當時太平寺由塔頭寺派二位僧人輪流駐守。每隔一段時間,一位僧人就背著米,翻過山崗,來到太平寺禮佛修行。他至今還記得兩位僧人的法名,一位叫“永巨”,一位叫“得悟”。土改時,塔頭寺的僧人也不過來守護了,太平寺這三間屋就分給了他家。
老陸有四個兒子。兒子大了成家了,老陸就將左右兩間房分給了兩個兒子,1982年,老陸又在這三間屋的右邊蓋了兩間磚石結(jié)構(gòu)的二層樓房,并將大門由向南改為向東,可是門板還是原來留下的。
在老陸的記憶里,這三間屋就是太平寺的佛堂。早年這里立有佛像,破四舊時,他父親怕被人敲毀,就悄悄地用紅布將佛像包好,天沒亮就送到了高明寺。當問起宴坐石、石鼓、石床、看經(jīng)臺時,村民們很茫然,也許這些奇形的巨石早就毀了。
十幾年前,老陸的四個兒子相繼外出掙錢,不在家住了。老人就花了點錢,用水泥抹平了地,并請人繪了佛像,擺一張小桌,放著燭臺香爐,儼然像一座供佛的廟宇。平時很少有香客過來燒香,只是一些到高明寺做佛事的居士,會想到這里來,再就是一些操著外鄉(xiāng)口音的遠方而來的僧人,還有就是城里過來游玩的人。
不論怎么說,這里還是太平寺。